都更怪獸再進化 / 都更難民教戰手冊

來源http://www.pots.tw/node/8617

都更怪獸再進化

陳韋臻 — 週五, 2011-06-24 00:01

文／陳韋臻

有時候我會自問，無地無房的年輕人，為什麼要關心都市更新案的受害者──特別是當受害者是有產階級的時候？更多時候我會懷疑，倘若一個都市更新案拒絕搬遷的受害者是有產階級，而預定重建為社會住宅案，我怎麼選邊站？
在找到答案以前，我倒是先搜尋到一些驚悚的數據資料，像是：
1. 截至去年底為止，光是都市更新「創造」出的不動產價值，就超過三千億元（資料來源：台北市都市更新處）；而依照中央的統計，在去年二月前，全台都更創造出的不動產價值，約為三千四百億，其中光是台北的都更案，就佔了近三千億（資料來源：內政部營建署都市更新網）。
2. 除了上述金額，根據內政部在去年11月底提出的「都市更新產業行動計畫」，政府預計在103年以前，加快都更腳步，再創兩千億產值，行動計畫報告中，更不諱言：「都市更新產業包含各種相關產業，營造業產值最高」。（資料來源：行政院全球資訊網）
3. 2009年行政院公布的「愛台12項建設」，其中「都市及工業區更新」預計投入經費將近四千六百億元，也是為了加速都更的腳步。（資料來源：行政院全球資訊網）
我其實不懂「千億」到底是甚麼？但我至少看得出來，政府說的好聽出右手端奢侈稅、社會住宅規劃、打房政策，左手暗著來吹捧房價，創造無本利潤給建商、投資客，卻視民眾居住權為無物。回到最初的提問，我很難想像，做為大眾認知的「釘子戶」，與無地無房的青年，面對的不是同一敵人。

如同現在士林文林苑都更案受害者王家五兄弟，以及森業營造的永春段的都更受害者，在建商、政府法令的兩面包夾，加上市議員洪建益5月19日諮詢市府，要求強制拆除士林王家，並明確表示：「45天後全國各界都在看樂揚建設這個指標案……今天如果樂揚建設（士林文苑案）動不了，那森業營造公司一定拆不動，森業公司拆不動的話，臺北市的都更案就推動不了。」營建公司、民意代表與政府三線合一共同壓著都更速審速建，可能我們該先問的是，老百姓的居住權，究竟何在？是「台灣都市更新受害者聯盟」成員陳虹穎憤怒的結論：「都已經殺人放火了，反正會送你棺材，你還想怎樣？」甚而連棺材都拿不到也理所當然？
士林文林苑王家的都更人生，是現代都市下的荒謬劇代表。設想，某日，某建商來敲你家門，詢問你家要不要都更，你們一家老小住的安穩，又不想改建祖厝，當下拒絕建商；原以為往後就得以高枕無憂，未料一年半悄悄過去，突然都更處來函從天而降，直接要拆你家，甚至連你家土地上還沒蓋的大樓都已經當預售屋賣出了，就算奮力對抗到底，政府還會幫建商來拆你家。這到底是哪門子腳本？就是王家這幾年來面臨的真實經歷！
「冤枉死了！會給這些搞死！齁伊騙了了！」高齡八十的老奶奶，坐在神明桌旁，萬般無奈地說，「每天都睏不好，一直問是要怎麼辦！」沒簽過同意書、沒收到任何公聽會的通知，98年6月16號一早醒來，王家就接到拆老厝的公文，緊接著上演市井小民的無頭蒼蠅陳情劇碼，從內政部到台北市政府，市政府再到營建署，包括消防局、都發局，幾乎百姓知道的政府機關通通陳情過了，三哥王廣樹氣憤地說：「得到的回答一概都是『依法行政』！」

繞過嶄新的郭元益博物館，文林橋旁是建商圈起的綠色鐵皮圍牆，牆內是已經夷為平地鋪上水泥的舊宅區，牆外是3.5公尺的狹窄車道，再鑽入僅2.5公尺寬的小巷，右轉捷運高架旁，鐵皮之後，出現一棟不足二十年的透天厝，再往前，是外觀貼上白磚的嶄新建築，95年王廣樹大哥才花錢「自己都市更新」整建過。很難想像這樣超窄巷弄間，會出現一棟摩天大樓，未料就在三年後，除了新白房，連嬸嬸不足二十年的屋子，都一併被劃入都更範圍等著蓋大樓，等到大家知道消息的時候，已經到了無路可退的困境。無須贅言，這是都市更新多數暴力決的結果（詳見《破報》620期〈跟著怪手凸全台灣－徵收惡法下的沒力島〉），但更為險惡的都更現實在於：當建商在早期做意願調查時，查覺到王家不具都更意願，便從最早圈地時期、中段簽同意書時期（都市更新事業計畫擬定）都直接被略過──反正只要建商抓準了同意門檻底限（少則1/2，至多4/5），像是王家即使未曾簽過同意書，甚至連建商的計畫都不曉得，依舊逃離不出都更的魔掌。
最難理解的是，就像樂生院保留案一樣，即使王家在都更案中被排除，文林苑依舊成行，但無奈建商預售屋已經先出售，倘若放棄王家，不僅可能面臨退屋潮，嚴重還得賠償購屋者損失，因此怎麼都不能放。所謂「法網恢恢，疏而不漏」，為了對付這種「都更蒼蠅」，我們政府的都更條例也不是蓋的，除了25-1條中，將協議合建的門檻，從100%降到8成，並授權給政府強行徵收釘子戶腳下土地，再轉賣給建商，替建商開道；更誇張的，在36條中，倘若建商處理不來釘子戶，可以叫政府幫忙拆屋、毀屋，做建商利潤先鋒還用人民的納稅錢？！

這就是目前王家最急迫的威脅，「真的是已經戰到不知道怎麼戰了！」三哥王廣樹，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園，不只學電腦、研究都市計劃、做簡報，還自建堡壘裝監視器，找出了建商計畫書中一堆謊報審查委員會的消息，提行政訴訟打官司，但更絕望的是，就在王家以為打官司可暫緩祖厝被搶劫的命運時，我們優異的都更條例，卻明文規定，管你行政救濟還是異議處理，反正主管機關不點頭，都更腳步就不停（都更條例第32條），政府淪為建商打手的戲碼，當然也會繼續上演。
而王家抓出一堆都更事業計畫書的漏洞，也因為牽涉到早期審查過程經手的人員（包括出席的消防局、交通局、建築管理處、都市計劃委員會等），經過「共識決」的審查通過，被法院斥為無關緊要，以「專業性」為托詞草草帶過。走到這一步，豈止產官學，現在連「法」都四位一體，整場都更遊戲，就只有一般人民沒有置喙的餘地，無論是王廣樹大哥問的：「如果人民不願意怎麼辦？」或是陳虹穎問的：「民眾到底有沒有不要都更的自由？」答案呼之欲出，產官學法集體說：不！

目前，民代睜眼看，建商逼、政府急，王家的都更案顯然成為「都更決心」的指標案，如同洪健益所說的，倘若政府真的介入民間都更案的拆房、徵地，緊接著就換森業營造手中的永春段都更案。
從89年開始跑都更程序的永春段，人稱「永春虎」（永春市場、虎林街），十多年的時間，揭示了台北最早期都更案的問題迄今依舊。原先二十戶不願搬遷的住戶，在建商一一擊破後，至今還剩14戶不肯搬遷，其中有三戶在資訊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中簽下同意書，未料開始惡夢一場。
位於永春虎旁的黃昏市場，因著物價低廉，至今依舊人潮熱絡，但對比永春虎房屋已經被打穿、鐵皮圈起的無力現狀，一旁的新亮高樓反而顯得超現實。一戶九十多歲的老阿公，每日被建商拆屋的鑽地聲、怪手敲磚聲包圍；一位阿姨無奈地對我說，她家樓上從第一間到最後一間，已經整個被打穿，不僅整個連棟建築被打成危樓，連飲用水都曾被工程截斷；自組都更受害者協會的彭龍三，與士林王家一樣從沒簽過同意書，好端端的住家與機車行卻在都更程序開始後，被逼迫走入都更抗爭的行列，到現在幾乎已經成為最「專業」的受害者。早期住戶情感緊密，沒事就到後巷大樹下乘涼聊天的情景，已經被怪手給截斷，但截不斷的是他們對原本居住模式的認同，高樓電梯他們不要，更需要鋼筋大樓間容不下露天黃昏市場的人聲沓雜，這對居住在當地數十年的老住戶來說，竟從日常成為奢求。

就在今年5月5日，當地住戶收到來自戶政事務所的「戶籍遷徙登記通知書」，才愕然察覺他們的「建物業已進行拆除門牌亦已註銷」，要求搬離，否則將進行罰鍰。誰想得到，竟由上下旨讓戶政事務所將戶籍遷走，住戶不搬，戶政事務所自動幫你搬，全國上下找不到一條法規讓他們如此硬幹。最後，戶政事務所自知理虧道歉，永春虎都更實錄轉瞬成為天大鬧劇。而今，看著士林王家可能面臨的強拆處境，永春社區居民處境堪慮，更不必說在台北市七百處劃定都更地區中，104核定實施案中，還遲未動工的52案，最後是否皆面臨強遷強拆的命運。
台灣都更受害者聯盟在日前呼籲，要求廢止25-1與36條的強徵強拆條款，卻換得咱們營建署署長葉世文回應：倘若廢除這兩條例，都更案將一案都過不了。陳虹穎帶著強烈的憤怒，對我訴說這個新出爐的回應，瞬間我雞皮疙瘩爬上頭頂，除卻「心寒」二字已無其他。本應作為人民公僕的政府機關，竟為了建商利益與都更績效，完全棄置人民的基本人權於荒蕪地帶，甚至以為理所當然，究竟是甚麼樣的「都市想像」蒙蔽了我們的都市發展，遮蔽了政府的基本認知，連最根本的「人」都被遺忘？！王廣樹大哥不停自問：「我正正當當作一個善良老百姓，不做姦犯科，為什麼樣這樣剝奪我的人權？！」這句話，向屋外飄盪到空曠的拆除現場，彷彿不再有人聽見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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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更難民教戰手冊：
在這個都更災難烽火連天且隨時可能從天而降的時代，《破報》決定整理目前都更案中，經常出現的瑕疵與陷阱，讓大夥心裡有個底。儘管不是一卷在手希望無窮（看看王家與永春虎的持久戰），但至少哪天建商來敲門時，可以拿出來瞧。
醜態百出的都更：
1. 劃定都市更新範圍時，原先1/10住戶同意的門檻，現在僅要1人就可以申請劃定。意思是，只要建商在你家附近買個五坪地，就可以幫你們社區鄰居申請為都更單元。
2. 為了方便整合住戶，建商都更範圍越劃越小；但為了達到申請都更面積，空間越劃越奇怪，甚至在市民大道出現「魟魚狀」的都更單元，因為建商劃地範圍不夠，最後把一條小巷也劃入都更範圍，變成魟魚尾巴。
3. 在都更條例中，為了加快腳步，原本分為前、中期的「概要」與「計畫」，可兩步併一步；而中、後期的「計畫」與「權利變換」（挑房、選房步驟）也可合併，都更程序跳、簡、瞎。
4. 如同王家，只要剛開始不願意參加都更，就可能在整個都更程序中，皆被排除在外，直到下一個通知來，就是拆房搬家的消息。
5. 所謂都更審議委員會，也就是決定哪個都更案可以執行的會議，並非投票決，而是共識決，更常見的情形是，主席說了算，也就是「主席決」。即使法規中明確寫著「熱心公益人士」可參與，但政府堅決不讓民間團體參加，卻替建商開了大門，除了委員會中本身就有建商成員，做為審議委員就算有利益迴避的需要，卻還可在隔壁房內旁聽。
危機處處的都更：
1. 簽訂都更同意書（更新事業計畫同意書）前，依法必須舉辦公聽會，如同王家不知悉公聽會的消息，即為建商違法在先，此時可先到郵局保留郵件投遞資料，做為日後證據。
2. 倘若讀者為違建戶，建商通常會騙你：沒有參與都更權，快拿錢走人。這時千萬別相信，都更條例裡頭明確寫道，違建戶也有參與的權利。
6. 原本同意書應當附上厚厚一本事業計畫書，但現階段沒有任何建商這麼做，甚至在薄薄的同意書最後附上小小的一行字：本人已知悉本事業計畫內容。這時，請務必索取更新事業計畫內容，否則日後翻身不得。簽了同意書，套句彭龍三的話，要撤銷比離婚更難，甚至沒有賞味期限，三思。
3. 倘若社區居民想撤銷都更案，可在公展期間三十天內提出，牢記此限，晚了泥菩薩難過江。
4. 簽權利變換同意書時，切記，倘若建商拿出一疊合約要你簽名，注意：如果內容有「合建契約」千萬別簽！這是在都更同意書之外，另外綁上民事契約，屆時即使撤銷同意書，建商依舊可以拿合建契約向你提告！
5. 其他有任何問題請洽「台灣都市更新受害者聯盟」，由政府官員養出的「專業受害者」將為您解答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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